那是一本褐色封面,泛黄的书,不是很厚,但是很有质感。我常常看见他拿着这本书,偶尔会翻阅,但更多时候只是抚摸着那色泽凝重的的封面,指尖流出无限的温柔。
他是个嗜书如命的人。为此,我花了很多时间逼迫自己坐在图书馆里,把他闲聊时提到过的书目列成一张单子,花上大半个周末的时间读完。我会把一些他提到过的,或者我认为很可能会提到的句子画出来,这样便可以在与他交谈时多一些谈资。我承认这看起来矫揉造作而又卑微,但没办法,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不惜一切的时候。
从电影院回去的路上,我与他挨得很近。我们畅聊着那些被龙卷风吹走的村子和开着飞机飞向乞力马扎罗山顶的人。我总是能接住他的点,对答如流。他总为此流露出愉快的神情,我想他对我也应该有好感了。
他走着,大衣的口袋中露出黄褐色书的一角。
“那是本什么书呀?”我假装好奇地指着他的衣兜,“我经常看见你带着它。你一直没有读完吗?”
他抖了抖衣角,书又滑进衣兜的深处。
他笑着说:“这是一个朋友给我的私人礼物,一本她没有出版的诗集。”
“看你总是带着这本书,你跟ta关系应该挺好的吧?哦对了,是哪个‘ta’?”我做出一副坏笑的表情质问着,“不会是个女生吧?”
他笑了,却只看着前方,也没有回答我。他步伐的节奏有些怪异,我有点难跟上。
我俩继续走着,我不知道为什会走到他家门口。
“我其实并不太懂得怎么跟她相处,”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后,“一开始还好,但后来她好像不太喜欢我爱她的方式。最后大家都很无奈,我们只能……”
“但你还留着她写给你的诗吗?”,我躺在他旁边,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胸口上。我感受到他的心脏正有力而平缓地跳着。
他转过头看着我,漆黑的眼瞳像一汪看不见底的潭水:“你会介意吗?”
“不不不,”我笑着摇摇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过去,一味地想要抹去它存在的痕迹是没有意义的。况且,我觉得这样一本诗集其实是很浪漫的。不过……”
我支起身,居高临下与他面对面,嘴角微微扬起。
“我可以看看吗?”
他面容平静,用无声的沉默拒绝了我。
自那之后,虽然表现了自己慷慨大方的态度,但我还是默默希望他可以自觉地把那本书收起来。但他并没有,那本“诗集”依然常常出现在他的衣兜里和书桌上。为了隐晦地表达自己建议,我常常想他问起这本书的故事,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介意。
但他并没有,他的回答总是不着边际。
“那次我跟她去美国旅游旅游,去了一个很小众的私人博物馆……”他躺在床上凝望着天花板,好像在自言自语,“有一个展品很独特,是一本书,叫做《空中的土地》,封面上有烫金的文字,非常优雅。她非常迷那本书,在那里站着看了很久……”
“好了好了,你可别怀旧了。反正她最后也辜负你了,不是吗?”我语气中刻意显出一些不耐烦,“她留了本你心心念念的书给你,那她人呢?你不还是找不着了?”
“没有……”他似乎出神起来,言语中似乎有点怪异,这令我几乎恼火了。
“我去洗澡了。”我从床上跳起身来,尽可能用语调和含着愠怒的步伐表现出自己的不满。如果他看了我的话,他一定会注意到的。我希望他能在二十分钟后对我表现出足够的真诚与歉意。
突然就停电了,四周顿时伸手不见五指。我大喊了一声,但没有人回复。他家的隔音很好,我在厕所喊,他很可能听不见。
我小心翼翼地避免滑倒,摸黑拿到了放在洗脸台旁的手机。打开电筒,灰白的光驱散了一丝丝黑暗。
裹上浴巾,我在打着电筒往卧室走。我在走廊里喊了他几声,却没有任何回应。不会吧?这没心没肺的难道睡着了?我或许得反思一下他的人格了。
我拉开虚掩着的卧室门,门的转轴发出干巴巴的吱呀声,在午夜格外刺耳。
床单反射出惨白的手电光,上面只有躺过的浅印子。
“是不是正好下楼买烟去了……”我心想,用手电在房间里四处晃了晃。窗户开着,外面是植被茂密的公园,晚上没有任何灯光,只有树冠的黑色剪影在微微摇动。一阵风吹进来,我微微觉得有些冷。
忽然响起了书页翻动的声音,我打着手电四处环视,发现一本褐色封皮的书正摊在他的书桌上,书页正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我凑近仔细看,那一页页上写满了娟秀的文字。
“好了,这下总被我逮着了。”我想着,终于可以看看那个狐狸精写了些什么迷惑人心的东西了。突然,我回想起,他甚至从来没告诉过我那个女生最后的去向。说不定他俩还悄悄保持着联系!
想到这,我心里立刻焦急了起来,正想细读里面的内容,风却又刮进屋内,把书页吹合起来了。我正准备去把窗户关上,瞟过一眼封面,却走不开了。
在手机电筒了无生气的白光下,书本褐色的封皮反射出极其不自然的纹路和光泽。我不由得细细端详,发现封面的材质与一般的硬皮书并不太相同。我把手机光源凑得极近,拼命观察着那些细密的斑纹。终于,我恍然大悟。
那是毛孔。
我听见有扇门开了,分不清究竟是在哪。我把手电光照向卧室外面,看见客厅里的沙发和茶几在墙上和地上投下晃动的黑影。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一片漆黑中传来,可能是他的钥匙,也可能不是。